掌指开花>奇幻玄幻>永徽迷局 > 第二章 泼天之冤
    从弘文馆别院回来这一路,薛讷心里想的满是樊宁被通缉之事。弘文馆别院虽不比皇宫卫禁森严,到底也是重兵把守,不可能像夜盗那样翻墙进入,再翻墙出去。如今所有在场之人中唯独樊宁下落不明,其他非死即伤,按寻常逻辑凶手除了樊宁不会有其他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定然连圣人都要惊动,京兆郡、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催着,绝不可能等到真相水落石出,故而不管是对是错,蓝田县衙都肯定要马上给个交待,否则御史台那弹劾太子李弘治京不力的奏本就要堆成山了。而若说是自然起火亦不可行,弘文馆别院本就是太子李弘亲自督建,若是设计有问题,太子岂不更要被弹劾了?因此,如今蓝田县衙将樊宁当做真凶先行通缉搜捕,起码能够做出案件正在查办的姿态,从而稳住太子的风评。

    当然,薛讷很清楚樊宁不可能是此案的真凶,因为她没有作案的动机。他二人从小相识,她虽然的确武功了得,有时也粗暴了点,但她嫉恶如仇,绝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更何况此事事关李淳风。樊宁平日里虽然会揶揄李淳风,却绝对不会做出对他不敬的事来,薛讷少时曾不慎摆弄坏了李淳风的沙盘,被樊宁追着一顿毒打,这样的樊宁,又怎么会将存放着她师父毕生心血《推背图》的弘文馆别院付之一炬呢?

    但薛讷亦清楚,刑部和大理寺不是讲情面的地方,在找到樊宁之前,他只能祈求上天仁慈,不要让樊宁这么快就被捕,否则酷刑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薛讷面上岿然不动,心底却喧嚣如山呼海啸,方才他在岔路上几分徘徊,数度抑制不住,想直奔观星观,看看樊宁究竟有没有回到观里,但考虑到如今通缉令已发出,武侯们肯定会在观星观四周设伏,若自己贸然前去,被当做樊宁的帮凶,就更难以帮她洗清冤屈了。

    可若放任不管,此案多半会以处决樊宁结案。不单是几条人命,更有弘文馆别院毁灭的重罪,依照《永徽律》,毁坏皇家园林乃是“十恶”之罪,而凡属“十恶”必判死刑,不得假释,亦不可减刑,所谓“十恶不赦”便是由此而来。尤其越是这种耸人听闻、物议如沸的案子,越可能从重处罚,迫于压力出现冤假错案的可能性便越大。

    薛讷深呼吸几口气,警告自己,若要为樊宁洗冤,务必要保证自己不被搅扰入局,若是自己也被牵扯入局,不单救不了樊宁,甚至可能会连累父母家族。虽然时辰已晚,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去找太子李弘一趟。若是不能在明日早朝前将自己发现的一切告诉太子,恐怕就再也无力回天。

    不过为了进东宫谒见太子,薛讷需要更衣准备一番,换上公服圆领袍戴上幞头,否则无论是天大的事要奏禀,也会被内侍省的那些宦官们赶出来,薛讷可不想在这么要紧的关头跟那些说不清道理的家伙们纠缠。

    薛讷从后门进了府,快步穿过后花园,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园子。虽然父亲征战辽东还未回还,他的胞弟薛楚玉却是个事儿精,能躲就躲,否则等父亲回京,还不知他会编造些什么罪名安给他。

    细碎卵石铺成的小径尽头,是一间青瓦飞檐的精致屋舍,其后种有一片修竹茂林,其前则是两颗葳蕤高大的梨树,薛讷行至梨树下一个小池前,掀开竹盖,只见这池子竟通着不知何地的温泉,清澈的泉水汀淙流淌,冒着蒙蒙的白雾,薛讷用竹筒打了热水回到了厢房,随手把配剑挂上桂花雕饰木净手台,将热水注入铜盆,轻漂了漂双手,用净布擦干后,站在衣架旁脱掉了衣裤,露出一身紧实的细皮白肉来。

    就在这时,薛讷听到自己面前的衣柜里居然发出了“呀”的一声,虽然很轻很短,却还是被薛讷如犬般敏锐的双耳捕捉到了。

    薛讷一怔,佯装有东西忘在衣服里,手在身体的掩护下从背后悄然拎起佩剑的剑穗,随后走到衣柜侧面,从衣柜外的死角攀上了柜门的把手。

    哐当一声,衣柜大门中开,一个红衣的身影从衣柜中蹿了出来,吓得薛讷一哆嗦,下一瞬,薛讷就被那人扑倒,一把利剑横在薛讷的喉头。只见满身泥污的樊宁趴在只穿一条亵裤躺在地上的薛讷身上,持剑抵着薛讷的喉咙,脸上却禁不住地泛着红晕,眼睛亦直勾勾地盯着薛讷,像是怕乱瞟之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打小便觉得这小子瘦得像杆儿,终日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咳喘不休,好像一巴掌就能把他呼死,一点也不像个大将之后。不知何时他已长成了身量修长紧实的俊秀少年,樊宁低声嗔道:“你这憨人,难道发现房中有人不先穿上衣服吗?”

    薛讷吃痛得要命,却也不敢喊出声,只吭吭回道:“房中若有贼人欲取我性命,当先拿起武器防身,否则……贼人趁我换衣服时一剑捅了我该如何是好?”

    樊宁收回剑锋,闭眼抬手给了薛讷两拳,手上传来的触感非同寻常,正是薛讷的细皮嫩肉,搞得樊宁愈发尴尬,团身背过去:“你既然知道是我,还不赶紧穿上衣服,晾着你这破身子给谁看呢!”

    薛讷吃力地向前爬了两步站起,拿下搭在衣架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换上,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毕竟看到樊宁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比什么证据都更让他安心,薛讷绕至樊宁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轻缓语气低声问道:“你可知自己成了十恶逃犯了?这新宅子你没来过,怎猜出这一间园舍是我的?”

    “平阳郡公府无人不知,趁着挑菜的来你们府上,给后厨送明天宴会的吃食,我溜进来,看见这园子门前写着‘慎思’,心想师父曾教我,‘慎于思,敏于行,讷于言’,你不是叫薛讷吗,我就猜这里应当是你的居所。总之我没被人瞧见,连累不到你”,樊宁撑起身子,用方才薛讷净手的水胡乱抹了把脸,露出少女白皙红润的面颊,尽管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声线却忍不住地颤抖,“有人在弘文馆别院纵火之事你都知道了罢……不知是何人要害我,陷我进入此局,我回观星观看了,师父还没有回来,此事并不简单,会不会师父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你可别胡思乱想,行凶的若不是你,李师父便是第一大嫌犯……”薛讷话未说完,又被樊宁劈手揍了两下,打得他吱哇乱叫,连连告饶,“我说的只是寻常情况,寻常……并未说人一定是李师父杀的……”

    “再胡说八道,我就一剑阉……”

    话未说完,薛讷忽然一把捂了樊宁的嘴,将她搂在怀里,樊宁不明所以,抬手欲将薛讷推飞,敲门声忽然响起,传来管家刘玉的声音:“大郎,夫人让我给你送晚饭来。”

    今日薛讷外出查案,错过了与母亲柳氏和胞弟薛楚玉一道用晚膳的时间,故而会由管家单独送饭过来。薛讷语调平静地一应声,示意樊宁重新躲回柜子里,随后自己按照平日里出来应门的速度,不徐不缓地走出厢房打开了屋门。

    今日晚餐恰是牛肉汤饼,寻常人家难得吃到此物,樊宁亦不例外。待管家放下饭食退出去后,又停了半柱香的功夫,薛讷才打开衣柜,示意樊宁出来:“你也饿了一整日,吃点东西,再把昨夜的事仔细告诉我……”

    牛肉汤饼着实不错,香气扑鼻,令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樊宁无法拒绝,上前直接抄起筷子,捧起汤饼兀自吃起来。在等待樊宁吃完的时间里,薛讷又将在弘文馆别院看到的线索捋了一遍。看到她襟袖上的污渍与肩背处的黑灰,即便樊宁不说,薛讷也能猜出昨晚她一定经历了一场恶战,只是不知对方是否有同伙。薛讷单手撑头,眉目间的困惑里透着几分呆气,配上这张煞是俊秀的脸儿,看起来当真是极不聪明的样子,但他的脑中却在飞速地旋转,人事物,情理事件交织,逻辑极其清晰。

    樊宁吃完汤饼,放下碗筷,见薛讷若有所思,以为他已有了神断,问道:“所以你猜出是何人所为了吗?”

    薛讷放下撑头的手,转身望向樊宁,便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装出一副不懂状道:“难道真的不是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