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先生……”疼得满眼泪水的少年极其委屈的又唤:“宫先生……疼……”

    像受了伤的小孩子喊着父母就能得到安慰一样,少年重复地唤着人,仿佛能借此减少一点疼痛。大量的失血让他本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脸颊上仅剩一点不正常的红,仿佛凋零的桃花浸在雪水里,微微的嫣红和浓重的苍白,交织成美丽又冷寂的颜色。

    那个躲在暗处的杀手被裴鹤宣解决了,裴鹤宣随即便奔至黎白身前,急急查看他的伤情,下一刻却和宫沉一样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少年中枪的地方离心脏很近,而子弹会造成穿透伤,也就是说中枪的部位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个弹孔,但伤口内部是比之大很多的空腔。

    黎白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孩般又小小的念叨了两句疼,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双因为哭泣而发红的眸子望过来,像一只乖乖望着人的无助的小动物。

    宫沉同样感觉到了可怕的疼痛,仿佛有利刃插进心口再狠狠转一圈,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甚至不敢看少年望过来的眼睛,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白白乖,等一会儿就不痛了,医生会想办法帮你止疼……”

    “对,医生一定有办法,我们这就出去,出去找医生……”

    裴鹤宣说着就想要带黎白走,然而只碰了一下就不敢再动他了。因为稍稍一动就有大量鲜血从弹孔涌出来,让人觉得似乎会将全身的血液就此流尽。

    血的颜色鲜红而刺眼,已将黎白浅色的上衣全部染红。感觉他整个人就像一朵娇贵的小玫瑰,耗尽全力盛放出最美的花,却在那之后,迅速衰败和凋零。

    裴鹤宣最终只能抬手帮黎白拂去眼边不停滚落的泪滴,那只一贯沉稳的手在显而易见地颤抖。他知道少年有多娇气,有多怕疼,被胡茬扎一下皮肤都会被弄出一片红,也知道少年身上的枪伤有多严重,严重到自己明明没受伤,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痛感,就像有一只无形中的大手抓住心脏,难以呼吸。

    裴鹤宣已经很多年没尝到这种恐慌无助的滋味,上一次还是许多很多年以前,年少时亲眼目睹父亲在他面前中枪身亡。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此刻却发现自己依然是那个脆弱的孩童,无法承受重要之物的失去和离开。眼看着少年的眸色已经暗淡下去,一点一点失去平日的神采,裴鹤宣连声音都染上前所未有的惶恐,紧紧握着少年的手道:“白白,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就好了,相信我,你一定不会有事……”

    全身的力气似乎随着血液一起流失走了,黎白说话十分轻微又断断续续,却乖乖地答应道:“嗯,好。”

    果然是个小傻子,特别容易哄,面对他这样实打实的坏人也愿意报以信任,就算容易生气,也气不了多久,只要温柔地摸摸头夸一句乖,再给好吃的好玩的哄一哄,就没有什么不能原谅了。宫沉却不能原谅自己,感觉有无数根锋利的尖刺刺进心里,一直刺到最深的心底,甚至痛到混乱和语无伦次地问出口:“是我,都是我的错,……白白,你怪我吗?……原谅我好不好?”

    少年的睫毛全被眼泪润湿了,像浸湿的墨般显得更黑,那双下雨的眼睛烟雨连天,表情写满了困惑,仿佛在问为什么要怪他。似乎看到了他眼里的痛苦,继而又在不知道要怪他什么的情况下努力开口道:“不,不怪你,我原谅你的。”

    宫沉却绝望的想自己没有机会得到原谅了。

    少年的确不会怪他,因为他又傻又单纯,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道人心险恶,不知道人心究竟能丑陋肮脏到何种地步。可他再傻也是一个有感觉的人,就像被人用棍子打过的小动物一样,若是对它笑,它还是会毫无芥蒂地对人亲近和撒娇,可看到人拿起棍子,哪怕不是要打它,也会本能的害怕。

    否则就不会连哥哥都不肯叫了。

    找不到出口的激痛撕扯着宫沉的胸口,甚至大力到将他的胸口撕开一道缝,他搂着黎白的身体,像搂着自己即将从裂缝中脱离的心脏。眼里的痛苦已蔓延到了整张脸,身体的颤抖也异常明显,甚至明显到让少年不由因此而着急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不怪你。”

    一边说话一边努力张着嘴喘息,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了,却还在因对方的痛苦而担心和着急。

    “我知道你是好人,给我轻松的工作,还带我去看海和游轮……”少年喘息得越发厉害,甚至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整个人也怕来不及把话说完而越发焦急,继续道:“我想要你以后能多笑一点,每天都能开心,不要总板着脸,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做好事……”

    ——后面这段话正是黎白今天白天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台词。

    最近看了很多电视剧的黎白从剧里得到一个重大发现,就是人死之前是最容易感化别人的时候,许多反派都因为重要角色的死亡而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小铃铛提醒他反派四号和反派五号都有危险的时候,电视剧里就放到了这样的情节,主角牺牲自己救了反派的命,反派从此放下屠刀,做一个好人。

    其实黎白伤的并没那么重,——毕竟这具身体是小铃铛模拟出来的,并不是他真正的身体。但这具身体和他的原身是相互联结的,就像傀儡或者分|身一样,分|身受到损伤,原身也会受到不轻的损伤。所以趁此机会现学现用,并觉得自己特别聪明能干,感化完宫沉,又看向了裴鹤宣。

    裴鹤宣只见少年的瞳孔已因失血过多缓缓放大,似乎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却还是努力朝他的方向望去,他握着他的那只手也越来越冷,像一块暖不开的冰。再也顾不得管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失血,只管抱他出去找医生。

    黎白还在努力想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却因他这一抱而脑子卡壳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浓浓的烟味同时传来,才短短一会的功夫,火已经从后面追上来,速度飞快。只听轰的一声,火舌一下舔上了天花板,一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砰的掉下来,差一点砸在裴鹤宣身上。

    裴鹤宣忙低头查看怀里的少年,却见他那双失焦的眼睛正在缓缓闭上,手同时抬起来一点,似乎想抓住什么一样收紧,却在下一秒无力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