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对时间的概念,恶魔足够坚韧的肉体在无数次被圣水灌进喉咙时已经麻木,也有可能是被烧断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神经还没长回来。阿拉斯托本能地干呕,被冲淡的血液和胃酸夹着点碎肉倒在地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类还以为这是神的力量在起效的体现,被恶魔附体的神父正在逐渐好转。在他几百年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神,所谓受到祝福的圣水不过是针对恶魔的特效毒药,阻断魔力的流动和再生,人类当然可以随意接触。日渐流失的魔力极大拖缓了他肉体修复的速度,继续这样下去哪天连内脏都会被全部“净化”。如果他愿意,其实不是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阿拉斯托不屑于与比自己弱得多的对手战斗。这过分的自负也是他现在被吊在十字架的原因。人类没像对待耶稣那样把他的手掌钉上去,他庆幸自己至少还能握住他的剑。

    于是在他濒死的状态下,关心他的人类得出了结论:需要更加有效的方式加快净化的过程,否则神父的身体难以撑到恶魔离开。这个与事实背道而驰的推断太过荒谬,以至于阿拉斯托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思考了一会自己究竟是该留下还是该离开的那个。

    他们解开他的衣服,象征修道士的袍子早就被取走,只剩下简单的内衬和裤子。至少他们没有真的想要虐待阿拉斯托,裸露的皮肤上没有除了被灼伤以外的痕迹。他躯体的外部倒没有和里面一样脆弱,也可能是因为皮肤表面的魔力没有体内的多而没有起同等剧烈的反应。雷电的恶魔没有抵抗地被人类摆弄肢体,在暂时解开束缚时也没想过杀死在场的所有人后离开。他被放到地面,看见摆在地上的玻璃瓶条件反射般胃酸上涌。

    他们捏着他的下巴,把瓶颈几乎直接塞进喉管里让他必须吞咽。血水和坏死的肉块被吐出来。有人在为他祷告。那个青年很尊敬阿拉斯托,因为神父好几次耐心地单独为他讲解教义。恶魔深黑色的眼无法定焦地看着他,选择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全知全能的主……原谅……我。

    对恶魔来说是剧毒的液体无论被灌下多少次都只能被呕吐出来。与其说阿拉斯托没法消化它,不如说圣水会把恶魔消化掉。他的沉默并非由于勇敢和忍耐,被损坏的声带连尖叫都难以发出,只能嘶哑地挣扎几句不被注意的气音。他意识模糊里听到过某个把圣水稀释后注射进血管的提议,幸好没有被实施。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考虑尝试别的方法。阿拉斯托在他的岗位上过于敬业,一天四次祷告,宽慰每一个来忏悔的人,还定期探访孤儿院。尽管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确实得到了比他作为一个恶魔——热爱厮杀的战斗狂——得到更多的爱。具体表现在虔诚的信徒们面对垂死的、被恶魔的灵魂玷污的神父依然没有放弃拯救他的希望。

    阿拉斯托对自己的道德观念有十分客观的评价:他绝非善类。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收起本性装模作样,甚至扮演圣职者。他确信这不是他应得的,总有一天人们会识破他丑陋的面目还给他更多的仇恨。或许这就是“那一天”,或许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纯血恶魔不该妄想融入人类的世界。

    一。二。三。三瓶。把三瓶毒物排出体外,再喂进嘴里的是单纯的温水。阿拉斯托迟钝地咽下去,食道至胃袋都在作痛,鼻腔里有血的味道。有人擦拭他的脸和身体。他借机休息了片刻,没有忘记摆在桌上的对恶魔特效药物不止三瓶。戴着银质镣铐的双手被重新捆绑在一起必须注明,这上面甚至也有十字的暗纹,虽然实际上没有对恶魔起到任何作用,但没有被挂回十字架上,就像一把剑被随手乱放没有挂回武器架上。有人解开了他脚踝上的束缚,强迫他面对着圣堂最大的十字架下跪。他顺从,被按着脑袋撞向地板之前,他看见上面还有自己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习惯可能是他神志不清,被烧毁的声带嘶哑地念诵忏悔的语句。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他听到身后也有人如此说。他感到腰腹被手掌用力地掐住,好像想把下肢抬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这有点搞笑。说真的。那个形状,长颈的玻璃瓶前端圆润,以一种惊人的方式进到结肠的位置。他睁大眼睛,回头盯着向他施暴的人。而人类的表情真诚,不觉得把装圣水的瓶子插进神父的屁股有任何问题。

    玻璃瓶当然是冰凉的,流入的液体却十足滚烫。他无法自持地发出尖叫。他的魔力几乎迫近底线,被威胁时攻击对方的求生欲还是让他不必要地挥霍了些许。但是太过微弱,没能燃起火花的电流在他的身体表面出现的瞬间就消失,仅仅给予人类误以为是静电的惊讶表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只是吃下去他本能的干呕没人能阻止他,但现在他没任何办法主动让炙热地侵蚀着身体内部的东西消失。下腹灼热,阿拉斯托怀疑他的肠子被融化,流溢的圣水在啃食他的肉。只要一直在消化,一直在用魔力修复与之相抵,人类就可以为他无法满足的空壳倒入更多的液体。雷电的魔灵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死亡悬在头顶。那里遍布太多敏感的神经,把感官扩大到极致如实传达给大脑。恐惧和疼痛让他失去理智。他的手在银质的镣铐里无用地挣扎,被当作是正确的反应,于是一整瓶从他的肛门被倒进去。他无比渴望能够拿到他的剑。

    “不……别这样……别这么对我……”本就很难说出话的嗓子哽咽着的东西根本没法听清。

    控制着流速的手犹豫着地推拉着空瓶,似乎在确认神父是否需要吃下更多。细长瓶颈顶端的口部毫不留情地碾过内壁,带着血水在他的腹腔震荡。阿拉斯托颤抖到脱力瘫软,偶尔的挣扎更像是痉挛。这是我应得的?这是我应得的。

    他们把他尸体一般的肉体翻过来,汗湿的粗糙的手攀上裸露的身体,推着他胀痛的腹部,试图引导侵入他体内的往更深的地方去。担心过呼吸和尖叫的神父咬到舌头,浸冷的棉布被叠好塞进口腔,舌尖传来的刺痛让阿拉斯托绝望地发现润湿它的和被灌进来的是同一种液体。他止不住地呜咽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为了不被整个从里到内的溶解他集中了所有的魔力去加快自身的修补,被迫关闭的感官里视野昏黑一片,几乎忘记呼吸。

    凌迟般的折磨持续时间没有太长,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拔出了瓶子,称得上粗暴地一下一下按压他的小腹。他睁开眼睛,凝缩的瞳孔失神地望着头上的玻璃穹顶。带着污浊的血和肉的圣水像失禁般被排出,他的大腿像分娩一般抽搐和紧绷。今天天气晴朗,花窗投下绚烂的颜色在教堂里,没有映进他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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